第一章:逃兵是幸福绝缘体 ESCAPE(9)

作者: 爱纱 字数:4951

  叶航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:“是啊,所以在这里等我家的司机呢!”

  哈哈,简直就是天助我也!沙叶琪心里放着五彩缤纷的大礼花,真是幸运到爽翻天了!

  如果换做平时,纱叶琪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叶航炫。例如,假如他没有带伞,立刻会有大把大把的女生不顾个人安危、舍己为人地统统将自己的伞双手奉上!今天竟然只看到他一个人留在这里,而且还没有伞!

  “不如我们一起撑伞走吧!作为对你的谢礼。”

  不愧是天生的演员,尽管内心沸腾到犹如一壶烧开的热水,在纱叶琪的表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。她自然地挽上叶航炫的臂弯,同时佐以真诚纯情的目光,“可以吗?”

  杀手锏出现了!曾经何时,无数少男们都是拜倒在这双明眸的凝视之下,其杀伤力可见一斑。叶航炫也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住,鬼使神差地被纱叶琪拉进伞下,一起向前走去。

  然而,狼狈逃走的易小眠并没有离开,她远远地藏在另一栋教学楼的拐角处,偷偷看到沙叶琪和叶航炫之间不知说了些什么,然后他就揽着沙叶琪的肩膀,躲在同一把雨伞下,轻快地走进雾气氤氲的雨幕中。

 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,雨滴狠狠地敲打在易小眠的身上,湿透的身体打了个寒噤,顿时觉得寒彻骨髓的冰冷。纷乱的雨水划过脸颊,她模模糊糊地看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,似乎聊的非常开心,纱叶琪亲密地挽着叶航炫,仿佛怕被雨水淋到似的,紧紧靠着他。叶航炫也表现出绅士风度,将雨伞大部分倾斜到沙叶琪一边,为她挡雨。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,他都让人心动不已。

  ……可是,怎么会这样……

  易小眠孤零零地愣在原地,过了好久,她木然地转过身去。然后就在转身的一霎那,校车轰的一声发动,飞快地行驶而去。

  “为什么会这样……”仿佛有一个大钟在易小眠身后重重敲响,瞬间就将她推入一个黑暗深渊之中。

  傍晚,灰暗的天空中雨水依旧在淅沥沥地下着,麦田、道路在阴暗中盘旋,藤蔓交错杂草横生,远处不时传来雷声沉闷的轰鸣声。

  不过易小眠已经不感到寒冷了,她现在感觉额头、手脚都火热发烫。

  她低着头,失魂落魄地沿着5cm幻雾音乐学院前的柏油路慢慢走着,耳畔飘过各种各样的声音,即使紧紧捂住耳朵也逃脱不开声音的侵扰。她慢慢走到一望无际的麦田边,抬起头仰望地远处缓缓转动的摩天轮,耳边再次响起钢琴老师的巨大的训斥声:

  虽然你技巧完美地不会弹错任何一个音符,但是你的音乐中却没有任何感情!

  没有感情?那是什么意思?为什么努力弹对每一个音符,却依然做不对?

  面对着弥漫着浓雾的麦田,易小眠忍不住偷偷地啜泣起来。在现实生活中,不管她遭受到多少嘲笑和讥讽,都只会装作没听见一样逃避躲开。她不但是个胆小鬼,甚至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委屈一面的勇气。仿佛只有在空旷寂静的麦田里,才敢自由的发泄出真实的情感。

  此刻,易小眠知道自己哭泣是因为纱叶琪。

  为什么,为什么纱叶琪要这么做?你知道的,叶航炫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人啊……我一直一直喜欢着他……你明明比谁都清楚。

  可是,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夺回证明友情的伞,设计我在他面前出糗,然后挽着他消失在我的视线中……

  为什么可以这样……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啊!

  易小眠抬起头,仰望着在大雨中仍旧持续转动的摩天轮,忽然想起了一段关于摩天轮的传说——

  装满幸福的摩天轮

  一圈又一圈地从我面前转过

  但是我始终坚信着

  总有一天它会义无反顾的转回来

  将属于我的那一格幸福

  永远地停在我的面前

  那些属于我们的简单的

  幸福呵……

  这段传说像一只温柔的手,慢慢抚平了易小眠激荡的情绪。她轻轻闭上眼睛,在静谧的空气中缓缓抬起双手,仿佛在面前的空气里正摆放着一架隐形的钢琴。白皙纤细的手指拂过根本不存在的琴键,脑海中仿佛听到一连串清脆悦耳的键音,就和她过去练琴时做过的事情一模一样。

  依旧紧闭着眼睛,手指在空气中不断跳跃弹奏……有节奏的,有规律的……没错!她竟然在弹琴,在只有自己的幻想之境里,沉醉地弹奏着一架根本不存在的钢琴!

  那是肖邦的《夜曲》,易小眠的嘴角翘起一个满足的微笑,不能停止地在虚空中跳跃着手指,一段又一段忧伤而又充满着无限希望的琴声从指尖流泻而出,充斥了只有易小眠、麦田和摩天轮的精神世界。

  易小眠还清楚的记得,第一次见到沙叶琪时候的情形。

 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?幼年的易小眠才那么一丁点大,笔直地站立着,头顶才刚刚比一架钢琴的琴键高出一点点。

  她和伙伴们结伴来到麦田里玩捉迷藏,自己找到一个隐秘的草丛里躲进去,可是等了好久好久却没有人来找她。小小的易小眠在麦田里和大家走散了,独自一个人茫然地在麦田里四处乱走。

  忽然,一个粗鲁的训斥声传来:“讨厌的小孩!居然踩坏了我的麦田,看我怎么收拾你!”

  啊,被大人发现了!恐惧到了极点的易小眠在逃跑的过程中,脚下被一绊跌倒了。眼看着麦田守护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……

  蓦地,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手,用力拉起她窸窣地穿过麦田往前跑去!

  牵住自己往前跑去的,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。一头乌黑闪亮的齐肩长发,易小眠怔怔地望着这一头美丽的长发,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脚步。那就是幼年时候的沙叶琪。

  “躲在这里不要动,一会我回来找你。”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,睫毛纤长,脸颊上可爱的婴儿肥,幼年的纱叶琪就长着一张安琪儿的脸庞。她将易小眠拉到稻草人的身后,用食指抵住嘴唇,轻声对易小眠说道。随即,自己往另一个方向冲了出去,引开了尾随而来的看守者。

  胆怯的易小眠瑟缩在稻草人背后,在美丽的夕阳之下,她看到巨大的摩天轮在不远处缓缓转动。

  然而,此时此刻沉浸在回忆里的易小眠根本不知道,此刻在她的房间里正有个不速之客等待着她。在俯冲向生命的低谷时刻,她并不是孤单一个人,即将引领她冲破黑暗命运的人已然悄悄来到。

  一个穿着蝴蝶结衬衫,方格百褶裙的女生大咧咧地坐在窗台上,嘴角翘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,轻哼着肖邦的旋律。她调皮地前后摆动着纤细的长腿,毛躁的黑色及肩长发和齐刘海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年龄,似乎和易小眠差不多大,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弯弯月。

  她在等待着易小眠的出现。

  易小眠继续地沿着柏油路慢慢往家走去,幽怨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。她的目光落在麦田里被暴雨拍击的东倒西歪的稻草人,麦田里一个人也没有。

  “呼——看样子那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回去了,害我刚才还替他担心。”

  易小眠自嘲地苦笑了一下,仿佛心里卸掉了一块大石头,长长松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去。

  等等!在转身的瞬间,她的眼角似乎斜睨到了什么!

  易小眠倏地转过身,惊异的发现从麦田里站立起一个宽阔的黑色身影——是北郁瞳!他浑身上下已经湿得彻头彻尾,雨幕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,只看到被冻至僵硬的身体,仿佛一个牵线木偶般执著地在麦田里寻找着。

  难道他还在这里找那个手机?从清晨一直到现在?!

  “你……你疯了吗?难道在这里找了整整一天?我不是说过不可能再找到吗?!”易小眠不敢置信地站在麦田边上大声对北郁瞳喊道。

  可是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,依旧机械地、不可动摇地、持续不断拨开麦田,寻找着手机的踪影。

  易小眠忽然感到有点歇斯底里,她奋不顾身地冲向北郁瞳,一把拉住他的胳膊:“你回去吧!难道你想被冻死在这里吗?!”

  “滚开。”

  北郁瞳的脸让易小眠惊愕地愣在原地,他的脸被冻得异常惨白,坚毅得像一块万年玄冰。他一把推开易小眠的拖拽,毫无防备的她一下子跌倒在泥泞不堪的麦田里。

  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这么固执?大不了我赔一个新的给你!”易小眠跌坐在泥泞之中,情绪激动地大声喊道。

  可是,北郁瞳依然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鄙夷地俯视了她一眼,继续漫无边际地寻找着手机。

  “……好,我向你道歉。”易小眠第一次领略到,原来沉默有时候竟然也具有这么大的力量,让人看到决心和信念,即使一句话不说也让人不得不折服。

  “如果那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,我……我会帮你一起找到它!”易小眠一骨碌从泥泞的麦田里爬起来,坚定地大声说道。随即,她冲进旁边的麦田里,用力拨开齐腰的麦梗,跟着北郁瞳一起做着这件犹如大海捞针般的、只有傻子才会去做的事情……

  不知过了多久,空旷的麦田里除了窸窣的麦梗声音,暴雨倾泻而下的哗哗声以外,什么声音都听不到。

  易小眠精疲力竭地拨开一块块麦田,每每失落的一无所获后,马上又去翻找另一块麦田。

  仿佛是一件永远没有尽头、不会完结的事情一样,易小眠只觉得自己的体力在一点一滴、毫不留情的流逝掉。敲打在身上的雨水越来越沉重,只觉得四肢也像灌满了铅似的。然而,就在此时,她不断机械重复的动作猛地顿住,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芒——

  “找到了!找到了!!”

  易小眠发出一连串惊喜的欢呼声,她踉踉跄跄地捡起半掩在泥浆里、早就被雨水浇灌到报废的手机,兴冲冲地跑到北郁瞳面前,惊喜交加地高高举到他的面前。

  北郁瞳缓缓自易小眠的手里接过手机,犹如玄冰的脸在看到手机之后终于有了一丝变化。然而,他的表情却反而变得更加落寞。北郁瞳颓然地垂下紧攥着手机的手臂,自嘲地冷笑了一声,低沉地说了一句——

  “今天是我的生日,我一直在等我爸爸的电话。”

  说完,北郁瞳看也不看易小眠一眼,微低着头,转身就走。

  这……就是他为什么拼了命的寻找手机的原因?!

  易小眠怔怔地呆望着北郁瞳的背影,回想起之前看到他执拗地独自一人冒着暴风雨,在麦田里寻找手机的情形……又想起叶航炫和沙叶琪并肩躲在伞下,开心离开的背影……

  易小眠只觉得一阵无比内疚和委屈的心情都从胸腔涌上来,然后不顾一切地化成泪水流出眼眶,和雨水混合。

  为什么……每个人都会离开我,留下的就只有背影而已?

  为什么……我是个笨蛋,什么事情都做不好?

  北郁瞳木然地朝前走着,脑子里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了,他已经被彻底冻僵,唯一的意识是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。

  身为严谨务实的科学家,一向严厉冷静、不苟言笑的父亲,根本不懂得如何表达感情。尤其在母亲离开之后,父亲愈发的阴郁和冷酷,从来都不曾对自己的儿子表现出任何一丝温情和慈爱,不曾表扬和称赞过他一次。甚至认为同样身为男子汉的北郁瞳,不应该有儿女情长的一面。

  唯独在每年他生日的那天,父亲才会主动打来电话,还会在电话里给他唱生日歌。那是一年当中,北郁瞳唯一感到幸福和开心的时刻。

  可是今年,唯一一次听到父亲声音的机会也没有了。

  忽然,在麦田里忽然传来生日歌的钢琴声,悦耳的琴声流畅地倾泻而出,飘荡在雨滴和摇曳的麦田上空。

  北郁瞳猛地停住脚步,直直地挺立住却没有回头。

  易小眠站在他背后不远处,优美的钢琴旋律正是从她手上的MP4里飘出来的。

  “对不起……这是我以前弹奏过的曲子,祝你生日快乐。”女孩站在他的身后,一边哽咽着一边说道。

  她……在哭?为什么哭?麻木的北郁瞳对身后哭泣的女孩闪过一丝怪异的心动。

  莫名其妙地冲出来挡住我的车,莫名其妙地说着“好幸福”然后晕倒,莫名其妙地扔掉我的手机,莫名其妙地阻拦我找手机,又莫名其妙地扬言要帮我一起寻找手机,现在更加莫名其妙地一边哭一边放生日歌给我听……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奇怪女孩!

  尽管感到不解,北郁瞳却没有想要理会易小眠的想法,毕竟,这个“工于心计”的女孩毁掉了他一年之中唯一得到父亲主动关心自己,语气和蔼与自己交谈的机会。他绝不会轻易原谅她!

  易小眠看着北郁瞳毫不理会自己,停住的脚步也继续迈开朝前走。

  唉……我伤害了他重要的东西,不管怎么做也弥补不了吧!就好像曾经发生过的“那件事”一样,永远无法装作没有发生过……

  易小眠感到抑制不住的难过,她像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软弱似的,蹲下来抱着膝盖嘤嘤啜泣。伤心的,持续的,隐忍的啜泣着。

  怎么,难道老天爷觉得我可怜,所以让雨停了吗?

  易小眠忽然感受不到倾盆雨水飘落在身上的彻骨冰冷和刺痛感,可是她耳边却分明还能听见哗哗的下雨声。

  她茫然地抬起头,却看到一件滴水的黑色夹克被撑在自己头顶正上方。而撑着夹克的人正是——北郁瞳!他表情僵硬,眼睛尴尬地盯着别处的某个地方,生硬得像块石头一样。

  啊……他没有走?不但没走,还脱下自己的夹克外套,为蹲在下雨的麦田里哭泣的女孩遮风避雨。

  易小眠怔怔地仰望着他坚毅的脸部线条,扁了扁嘴巴,干脆更加放肆的放声大哭起来。

  虽然是在大哭,可是她分明感受到心中的郁结正随着眼泪一点点的流逝掉。

  被暴雨摧残的狼藉一片的麦田里,一个女孩蹲坐在地上放声大哭,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孩,撑起外套为她遮雨,静静地陪伴在她身边。

  乌云就那么悄然退去,湛蓝色的天空一点点放晴。风雨过后放晴的天空,就像经历了黎明前的黑暗,太阳终究会再次升起。

  所以,一切悲伤和痛苦总会过去的……

  偌大的麦田似乎飞起了一群飞鸟,尖叫声就像是漫长的旋律,回音一波又一波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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