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 当时明月在

作者: 杳杳 字数:2553

  “如果,你当真对本宫衷心,就为本宫做一件事。”

  梅昭媛的声音犹自萦绕在耳,如心掌心却一直在冒汗,她的声音轻柔而充满魅惑,直让她觉得可怕。

  杀人!她自入宫以来,也曾陷害过姐妹,也曾送过东西给管事姑姑,以此而逐步往上攀爬,获得顺仁太妃的赏识。可是,却从未杀过人!她该照办吗?

  “做与不做在于你,本宫信与不信你也在于你,你自己斟酌吧。”画瓷慢悠悠道。

  咬了咬牙,最终硬下心来,“奴婢不会让梅昭媛失望的。”

  画瓷颔首,“做事聪明着点,别让人抓住了把柄,至于事情败露了,本宫也不会出面替你求情的。”

  “奴婢明白。”拢在袖子中的手抚摸着小巧玲珑的瓶子,那是梅昭媛给她的小瓶子,里面盛着致命的毒药。指尖碰触着光滑冰冷的瓶子,心亦在微微颤抖。

  “小主,”顾谨之看着如心退下去,附耳过来,“刚刚收到消息,冷宫里的容婕妤刚刚发疯伤了人。”

  “疯了是吗?尽管闹去,吩咐下去,加派人手保护毓庆宫,至于冷宫那儿,侍卫可以撤下去点了,不就是几个妃嫔吗?也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。”画瓷冷笑。

  顾谨之着实琢磨不透画瓷的心思,只得低头称是。

  画瓷却以手撑额,眯了眼,“清章王妃现在在做什么?”

  “回小主的话,王妃在教文欣帝姬和小世子识字。”

  想到刚刚去给文欣帝姬和小世子送糕点的场景,顾谨之忍俊不禁。文欣本该叫清章王妃为祖母,却时不时跟着小世子叫清章王妃母亲,而小世子又不肯让文欣换自己的母亲为母亲,一直气鼓鼓的瞪着文欣,文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个小世子了,疑惑的转动着眼珠子,挠着后脑勺,满头雾水。

  两个孩子,天真无忧,可惜自己的无忧早已停留在他上战场之前,此生的心思也都全牵挂在他身上。他安好,她心满意足,他快乐,她梦中亦会笑出来。

  画瓷点点头,四姐这一生,也便这样了,除了将一生牵挂维系在两个孩子身上,还有什么所图。

  “奴婢有一事不明白。”顾谨之欲言又止。

  “有什么事情尽管说,你我二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迟疑隐瞒的?”画瓷捻去衣襟上一根发丝,也不知这发丝是她的还是睿帝的。

  “奴婢不明白的是,小主为何要除去容婕妤安插在魏宝林身边的眼线?如果直接把她抓来,送到皇后那儿,严刑逼供,让她招出她谋害小主一事的背后主谋,这样不是更能让容婕妤受到惩戒?”

  “容婕妤,她不足以本宫对付,本宫真正想钓的,是顺仁太妃这条大鱼。”画瓷浅笑。

  杀了容婕妤安插在魏儒静身边的眼线,矛头直指如心,而如心背后的人却是顺仁太妃!

  顺仁太妃手中捏了太多她的把柄,从前与她相互利用,是因为她还有价值,现在眼看她羽翼渐渐丰满,顺仁太妃却是在后面拖了她的腿。而且,一旦除去顺仁太妃,魏儒静一个人在宫中无依无靠,便只能一心依附于她。

  不要怪她心狠手辣,在这深宫中,所有人都唯有踏着他人鲜血,才能一寸一寸扎根,才能形成自己的势力,才能屹立不倒。顺仁太妃,既然敢利用她,便让她也被自己利用一回。

  画瓷看着刚刚犹自捻着发丝的纤指,这双手,自十二岁起就杀过人,已然不干净了,又何惧杀更多的人。依稀想到年幼时一抹佝偻的背影,那是她的祖母,霍芊眠,一个震彻周朝的名字。曾经手握大半壁江山,一手将周朝推至鼎盛,后来避居深宫,再不理朝堂宫闱事。

  听母后说,皇祖母年轻时也曾风华绝代,一个人出朔漠,渡莽苍,协助皇祖父平定五王之乱,可惜美人终将迟暮,自皇祖父驾崩后,皇祖母一手帮助父皇治理国家,一介女流,终于大病在政事上。

  关于皇祖母的印象只停留在四五岁,她很少看到皇祖母,虽然母后说过皇祖母很喜欢她,但在她幼时的印象里,皇祖母只是一个瘦弱的老者。

  皇祖母所给她最深的印象,是皇祖母弥留时,父皇,母后,还有父皇的妃嫔,皇祖父的子女们轮番照顾她。父皇更是因为伤恸,半月不肯临朝。

  皇祖母薨在一个阴雨霏霏的清晨,宫里压抑得紧,随处可闻哭泣声。

  父皇、母后全部在宁康宫陪皇祖母最后一程。那是她第一次接触死亡,原来一个人的死,便是这样,令亲者痛。

  她问四姐,四姐,我们以后也会死吗?

  小傻瓜,四姐点了她的鼻尖,我们每个人都会死的。

  可是四姐,阿婳不想死。画瓷坠下泪水,抽噎道,阿婳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。

  一阵脚步声纷起,仿佛踏着泥浆而来,水滴溅在脸上,是入骨的冰凉。

  晓荷姑姑揽住她,阿婳,皇祖母想在临终前见见你。

  画瓷抬头看着晓荷姑姑,眨巴着眼睛,疑惑不解。

  瘦骨嶙峋的皇祖母,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皇祖母的抚摸,皇祖母干枯的手绕过她的发,轻轻抚摸着她的耳朵轮廓,自眉心抚过脸颊,划过鼻,拉住她的手。皇祖母的手冰冷,却让她莫名觉得心安,或许这就是亲缘,不用言语表达。

  皇祖母分明涣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,良久长叹,我的乖皇孙,不知不觉,竟然已经是这般伶俐可爱了。祖母却已经老了,不能看着你长大了。

  母后说过,这么多孙儿孙女中,皇祖母最疼爱的当属她。自她出生之日起,潭沛之役的胜利,便让臣民们以为她是上天派来拯世济民的神。甚至更早以前,皇祖母也曾说过,倘若母后所生的是个女孩,必定是大周朝最受人爱戴的帝姬。

  祖母拉着她絮絮说了什么,画瓷现在不记得了,只是忽然想起来,祖母咽下最后一口气前,曾说过,大周朝曾与戎狄约定,戎狄四十年内不准侵犯周朝边境。

  若戎狄再犯我大周朝边境,需要牺牲时,阿婳,身为女子,你不能领兵作战,纵横疆场,但女子也有女子的用处。倘或,到敌兵犯境时,阿婳,我要你起誓,一切以国家存亡为重,甘愿牺牲一己幸福,守住周朝黎民之幸福。

  画瓷被皇祖母锐利的目光刺痛,不敢直视她。为什么,皇祖母会让她下毒誓?她不解,她想躲,但,一向疼爱她的父皇只是痛心看着她,却没有上前护住她。

  阿婳,答应祖母。

  皇祖母厉声呵斥,那声音年迈而苍老,画瓷甚至怀疑,她可曾当真是母后口中那个曾经威仪无双的国母?

  在皇祖母目光的逼视下,画瓷终于一字一顿笃定道,我司马婳愿以天下安危祸福为己任,周朝存,我司马婳便存,司马婳当永远庇护大周朝庶民,绝不退群妥协。

  皇祖母嘴角终于弯起一抹轻松的笑,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红尘琐事去见你了。

  画瓷离皇祖母最近,能感受到皇祖母手软软滑下,愣怔看着皇祖母脸上浮上轻松的笑容,那般惬意的笑,直到多年以后她才明白,那是真正放下一切的恣意与放纵。

  她瘫倒在地,耳边是父皇母后悲泣哀鸣,生平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般近,她将自己缩在一旁,环抱着自己,瑟瑟发抖,却是一滴泪水也流不下来。

  霍芊眠,曾经周朝最传奇的女子,如一座大山,轰然崩塌。

  而皇祖母,现在想来,却是除了母后,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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